花善祥 | 送粮趣事(的确有趣,但可能是“丑事”)
【往期回读】
送粮趣事
小纪镇 花善祥
作者花善祥:小纪镇竹墩村人,老文艺工作者,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,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、剧本、新闻等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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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粮是送公粮。这个公粮是国家下达的征购任务,以生产队为单位缴纳。不管你年成丰歉,公粮是刚性指标,非缴不可。
秋后稻子收好后,生产队的头等大事就是送公粮。队长挑选五六个头等男大劳力送粮。送粮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,十分繁忙,很多时候是二百斤的担子挑在肩上排队等过磅称,不能歇肩的,因而没有足够的力气,不够资格送粮。十八岁的我只能“扒粮”,用笆斗扒粮倒入箩中。虽说是辅助性的工作,但也十分累人,一刻不得闲。小褂子穿在身上,不到半个小时就湿透。脱下在河里一洗,拧干后再穿上,如此反复多次。但是毎逢送粮,我都异常兴奋,学也不上,欢天喜地去“扒粮”。因为,只要送粮就有肉吃。生产队有个不公开的、不成文的规定:允许送粮的扒一笆斗稻子卖了上“大众”(饭店)吃饭。这顿饭非同一般,大米饭管饱;尤为快活的是,有红烧猪头肉和炒猪肝等连过年都难得吃到的好菜。这个诱惑太大了!我从不放过“扒粮”的机会。我和送粮的头儿滕四爷混熟了,他在送粮的前一天都通知我。
滕四爷在生产队是头号劳力。身高马大,浑身精骨肉,二百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健步如飞,脸不红、气不喘,打起号子震天响。他虽不识字,却有一肚子的“关目”,说话相当幽默有趣。晚上没事,我就喜欢坐在他家门前台阶上听他讲故事。他那薛仁贵的故事讲得最多。他说,薛仁贵曾在竹墩练过兵,临走时给竹墩人留下一大批碗盆。薛仁贵少年时十分贫穷,靠讨饭度日。一次讨饭时遭大雨躲进废窑,他用窑灰盖身,把讨饭的瓢扣在头上遮雨滴。此种情况下,他还惦记着世上穷人,随口说道:“身盖窑灰头顶瓢,我己有了安身处,世上穷上怎么好?”这个故事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中。
一天晚上,滕四爷告诉我第二天送粮了。“带上我呀。”我脱口而出。“你这小伙蛮聪明的,不晓得你有没有胆量。”原来,滕四爷觉得送粮仅仅弄一笆斗稻换顿饭太没意思,他要弄一担稻换点零花钱。他说,家中连一个“铅子儿”都没有,这日子过得太冤枉。我知道他所说的“弄”,是偷啊。我一时语塞。“他妈妈的,我们黑皮佬整天黑汗流,流得苦伤了心,吃不饱穿不暖,弄点外快不过分!”滕四爷理直气壮。说实话,我对社会现实也相当不满,只是发发牢骚,并没有胆量去做什么。“只要做得巧妙,你放心,不会露出马脚。万一闯了祸,由我担着。我是鸟绑在大腿上——什么都没有!”我胸中似有一把火在燃烧,“听你的,我不怕。”然后,滕四爷对我附耳细语,关照我如何“弄”,我自然心领神会。那个晚上,我既兴奋又紧张,直到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入睡。
第二天送粮时我依计而行。从生产队场上把稻挑上船,要一担一担地过磅称。等到接近尾声,我掏出一包洪泽湖牌香烟走到司磅的驼先生(此人驼背,打得一手好算盘)面前,给他敬烟点火。驼先生说:“不忙不忙,要过磅呢。”我哪里肯答应,口中不住地喊“先生先生”,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,将香烟递到他嘴里,又忙擦火柴,但我故意擦不着火。他点烟时,还时刻监控着稻子,我则时刻盯防着他。他偏头欲向左望,我立即歪身挡向左边;他偏头欲向右望,我立即歪身向右边。他的视线,始终被我身子挡住。几个来回,我估计滕四爷也该“弄”好了,这才给驼先生把香烟给点着了。“善祥,也弄支烟把我抽抽!”滕四爷洪亮的声音告诉我,他己大功告成。
上了船,滕四爷连连夸我的戏演得好。送粮船行至小纪卫生院时,滕四爷把“弄”来的一担稻快速挑上岸,送到住在河边的我同学家中。我那同学的母亲十分刁奸,知道我们的粮来路不明,既压价又少斤两(没有大秤称,由她估了算)。足足二百斤的稻子,她只算了一百七十斤;明明二角钱一斤,她只算了一角七分一斤。最后她只给了我们二十八元五角,还少了四角钱。我们也不敢多计较,匆匆离开。上船后,滕四爷就把钱平均分给大家。我分到四元三角,我只收了四元,三角塞给了滕四爷。
我手中有了四元钱好不得意,一得意就忘形:花五角钱买了包上海牌香烟。晚上到家,散给伙伴们。后不知怎被生产队队长知道了,队长断言我们送粮时一定是搞了鬼,责令生产队会计彻查。会计人很忠厚和善,告诉队长,他一直跟送粮船到粮站,(其实他根本没跟船走,只关照我们有点数,弄一笆斗吃顿饭就行了,不可多弄)我们没有机会搞鬼;还告诉队长,这次送粮的数量与生产队过磅数量相比较,不是少了,而是多了几十斤。队长似信非信。“善祥这小伙,怎有钱买五角钱一包的上海香烟?”队长耿耿于怀。庄上人都抽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,大队书记也只抽一角四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。他断定我的钱来路不正。但又找不到什么证据,他最终只好作罢。
现在回忆起送粮之事,我感慨万分。我和滕四爷合伙“弄”粮,是不是我人生之中的一个污点,恐怕难以说清。之所以不怕出丑写出此文,确为缅怀勤劳朴实的滕四爷啊!
2018年12月21曰写于竹墩